2 怀想一个古人-《大地的阶梯》


    第(2/3)页

    最近一次是在两年之前。那是一个深秋天气。我们把一辆丰田吉普车从马尔康开出来,不到一个小时,就到了梦笔山下那个一路向下俯冲的山沟里。过去,这条山沟曾经是猎人的天堂。只有几十户亦农亦牧亦猎的人家散布在数十公里长的一条山沟里。这条山沟叫做纳觉。如果我没有意会错的话,这个名称的意思就是很深的山沟。但是说起来,在从四川盆地向青藏高原逐级抬升的邛崃山系中,这样的一条山沟并算不上有多么深远。所以留下这样一个名字,肯定是因为当年这条山沟里的森林。白桦、红桦、杉树、松树、柏树以及高山杜鹃组成的树林蓊郁如海,使这条山沟显得分外的神秘与深广。

    于是,人们才给了这条山沟这样一个名字。

    于是,这条山沟里稀稀落落散布着的村寨也获得了同样的名字。

    20世纪的下半叶,以建设的名义,以进步的名义,伐木工人开进了这条山沟,于是,伐木场的建立给这个寂静的山寨带来了20多年的喧嚣与繁荣。代价当然是蓊郁森林的消失。然后,伐木场撤消,曾经上演了现代生活戏剧的那些工段部,伐木场部又变得一片静寂,最后一座临时搭建的木头房子在一个雨夜悄然倒塌,遗弃的斧锯在泥沼中很快锈蚀。

    只有纳觉寨子上的人永远属于这条山沟,子子孙孙,世世代代。

    收割后光秃秃的土地一块一块斜挂在山坡上。而在临近溪水的大路边上,那些石头砌成的寨子静静耸立着,仿佛一个不太真实的梦境一般。

    一些个头矮小花纹斑驳的母牛在寨子四周。这些母牛是黄牛与犏牛杂交的后代。这些杂种牛身上已经没有了父系的矫健与母系的优雅,但似乎能在任何地方都找到吃的东西。带刺的灌木,路边上扑满尘土的枯草,牧人们丢弃的破衣烂衫,某处废墟断墙上泛出的盐碱,它们会吞下所有能够到口的东西,然后产下一点稀薄的牛奶。

    现在,这片土地上,村子的四周,这种形象萎琐的杂种奶牛的数量似乎是越来越多了。严冬到来的时候,它们甚至成群结队从四周的村寨进入镇子,在街道上逡巡,四处搜寻食物。这些食物的种类很多。被风卷着四处滚动的纸团,墙上张贴的标语或公告背后的浆糊,菜市场上废弃物,它们甚至把头伸进垃圾桶里,用头拱动,用舌头翻检,都能找到果腹的东西。

    正是因为这些杂种奶牛的形象,我家停止了订购城郊农民每天送到门口的一瓶牛奶。

    在这个差不多等于是去朝圣的路上,我不应该描绘这样的牲畜与生命,但是,这种牲畜就是不断地三三两两地出现在眼前,让人看见。让人想起它们默默寻食时的种种情状。

    好在现在是在纳觉,离乡政府所在的卓克基镇已经有十多公里的路程,而县城的所在地就在更远的地方了。这些显得特别认命的杂牛们,踩着十月的一地薄霜,在收割后的地里有一口无一口啃食玉米茬子。这倒是一种洁净的食物。村子里的小孩子们有时也会下到地里,拔一根茬子在手里,慢慢咀嚼,细细的品尝那薄薄甜味和淡淡的清香。

    我也有过一个那样面孔脏污,眼光却泉水般清洁明亮的童年!

    想起日益远去的童年时光,内心总有一种隐隐的痛楚与莫名的忧伤!

    只是不记得,那个地里铺着薄着霜华的十月的清晨,我在纳觉寨子边是不是也如此这般地想起了童年。
    第(2/3)页